疫年扫墓记
断魂的感觉是没有的
何况还赶上和风煦日
心情更像走亲戚，或者踏青
柴刀霍霍，油锯轰鸣，我们披荆斩棘
从草木的践踏中，将祖宗们一一拉起
点香烛，烧纸钱，挂花幡，放鞭炮
山野青烟四起，喧阗一片，像在发动一场
向时光夺回祖先的战争
他们生前低过草芥，如今被奉上
比主席台还高的位置，俯视着
田野和村庄。石碑像他们厚重的
名帖，我默默盘算着
高祖父毓昆公，殁年5岁
高祖母龙氏婆，殒于9岁
曾祖父传祥公，终年46岁
曾祖母黄氏婆，亡年30岁
祖父纪仁公，享寿64岁
祖母卢氏婆，卒年44岁
父亲广财，春秋45岁
祖辈们，人均才活40载
时世艰难，上苍似乎不忍
让他们久熬，而我禁不住
将坡下锄地的同村老人
想像成祖宗们的样子
梨花，正谢落在他们头上
清明帖堂弟乘搭新通的高铁
我携儿驾着锃亮的小车
赶赴一场与祖先的聚会
清明撞上晴天，草长莺飞
桐花林中灿然，菜花野径寥落
和风送暖，全然一副踏青心情
挎上柴刀，斫去坟上的灌木茅草
想翻出祖辈们的过往生活
坟茔清爽了，移除了遮掩
可以更方便地认领先人
他们用低过草木的目光，看到
最早萌动的春气
用最深沉的睡眠
将一面山冈睡出了草香
多年来，草根下那些眍䁖的
凝视，从未远离。他们减掉
一切柔软的部分，以骨头的硬
对抗人世和阴间的冷
望着自己忝列立碑人处的名字
望着变挤了的故乡，忽生惆怅
我这丧家犬似的游子，带着
没有故乡的小儿，日后可还有
两平方米的土地接纳我
没心没肺的儿子，会否将我
无人在乎的一生，带回故乡
带回幼时，母亲喊魂的那片山林
让人一把火点了，最为干净
但想想碳汇，树葬更环保。
不要仪式，我害怕它的虚伪
不要墓碑，我害怕它的沉重
不要鞭炮和锣鼓，我想安静
不要纸幡，可在枝上挂些
孤寂如我的书，谁来送谁
往树底下撒尿的，也送
我只想有，回到襁褓的感觉
留一副骨架在土中，就留着
日后在人间行走的希望
子孙若想起我，就找一株
长势不好的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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